作者:月下蝶影
第一章、帝崩
寒月如霜,滿城皆靜。
正是宵禁時分,京都的街麵上除了打更人,便隻有皇城巡衛軍的身影。因爲天氣不好,天空沒有半點星月之光,黑漆漆的街道上,唯有巡衛軍手裡提着的燈籠,以及世家貴族們府邸大門口的燈籠散髮着黯淡的光芒。
巡衛隊長呼出一口寒氣,看了眼身後同樣凍得麵色髮白的弟兄們,低聲道:“兄弟們打起精神來。”
近來聖上身體有恙,喜怒不定,不少宮人因此受罰,他可不想巡衛處在這個當頭惹出事端出來。
正想着這事,他見到前麵通往皇宮大門的方向,突然一隊身着錦衣的侍衛騎着高頭大馬衝了過來。這隊人馬看到他們停也未停,隻是扔給他一個牌子,就打馬消失在夜色中。
他捧着冰涼的令牌,湊近一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這不是聖上親衛隊的令牌嗎,這大半夜匆匆忙忙突然出宮……
他臉色一變,不敢再多想,手卻不自覺握緊了身上的佩刀。
“咚!”三更時分,鐘聲劃破黑夜的寧靜。
寧平伯府內院的東小院裡,幾個守夜的丫鬟早已經被鐘聲驚醒,也顧不上綰髮,披上外衫便匆匆往內室走。
“姑娘,”寶綠最先進屋子,見紗帳裡有動靜,幾乎是跑着到了床邊,溫聲道,“姑娘可是醒了?”
跟在寶綠身後進來的幾個丫鬟已經開始點燈以及拆換屋內一些顏色艷麗的東西,手腳輕快得讓人察覺不到半點驚慌失措。
“寶綠,髮生什麼事了?”團花錦被下,一位約莫十歲的小姑娘慢慢坐起身,聽到鐘聲仍舊在響,白皙的臉蛋上露出幾分疑惑。
寶綠見她這樣,就知道姑娘已經猜到髮生了何事,轉身接過木香拿過來的裙衫給姑娘換上,因爲擔心夜裡太冷,還特意給她加上了一件披肩。
很快又有丫鬟圍上來,給她換上早已經烤得暖和的鞋襪。又因她年齡不大,丫鬟秋羅隻是簡單的替她梳了一個簡單的髮髻,用了兩支銀飾別在髮間便不再用其他累贅的髮飾。
顧如玖坐在套着錦緞的凳子上,任由幾個大丫鬟打理自己貼身之事。隻可惜母親前幾日特意給自己打的整套梳頭用品,最近一年是不能用了。
這個時候敲喪鐘,並且還敲這麼多聲,除了帝王駕崩以外,還有誰有這個禮儀規格?
等她捧着暖手爐準備去主屋見母親時,她小院裡顏色艷麗的東西已經換得七七八八。她有些遺憾的抬頭看了看原本掛着紅燈籠的位置,雖然來不及換上其他顏色的燈籠,但紅燈籠已經取了下來,所以看起來有些空盪盪。
看到這,她就想起前幾日已經出嫁的姐姐,抿了抿嘴,露出兩個有些淺的酒窩。
幾個大丫鬟見狀,知道姑娘是捨不得大姑娘出嫁,隻是作爲丫鬟,她們也不好勸.
夫人膝下兩子兩女,兩位公子與大姑娘都比姑娘年長不少,所以都很疼愛姑娘這個小妹妹。大姑娘出嫁後,姑娘捨不得也是理所當然。
東小院離正院並不遠,顧如玖一行沒走多久,便已經到了正院。
楊氏正在囑咐奴僕如何收拾府中上下,見到女兒進來,忙開口到:“久久怎麼過來了?”説完,又讓下人泡暖身茶,又去摸顧如玖的手,看她有沒有受寒。
她當年懷這個女兒時,已經三十歲出頭。女兒出生的時候,眉眼雖然比前麵三個孩子都好看,但是整個人瘦瘦小小的,所以她總是擔心這孩子熬不過去,便與孩子父親給她取了個小名“久久”,唯願她活得長長久久,平平安安。
如今十年過去,當初小嬰兒已經長得水潤可愛,再看不出當年的瘦小虛弱。
“母親,大嫂,二嫂。”顧如玖給屋裡三個人見禮,淺笑道,“母親不要擔心,我過來的時候穿得厚實,凍不着。”
大嫂陳氏與二嫂鬍氏起身回了半禮,然後上前擁着顧如玖一起坐下,然後就開始摸她身上的衣服,確定她所言屬實後,才又勸着婆婆,説小姑這也是擔心大家雲雲,言行間不自覺便透露出幾分疼寵。
楊氏見姑嫂間這個樣子,當下便無奈道:“罷了,就讓她待在這裡吧,左右這會兒也沒誰能睡得着。”
説完,便又繼續安排府中的瑣事,不時還會問一問兩個兒媳的意見,倒是忙中不亂。
顧如玖捧着茶圍觀三個女人把整個伯爺府管理的井井有條的過程,忍不住想,這便是世家女的能耐,無論何時都能顯露出她們的儀態與氣度。
不到一個時辰,該吩咐的都已經安排好,楊氏對兒媳女兒道:“也不知道新帝出自哪個王府?”
先帝膝下無子,他駕崩後繼位的新帝隻能從兩個兄弟的孩子裡過繼。想到先帝爲了想要個自己的孩子,不僅拖延過繼宗室子侄的事,還痴迷煉丹修仙,信些遊方術士的鬍話瞎折騰,以爲這樣就能有自己的子嗣,楊氏就覺得先帝爲人頗不靠譜。
陳氏與鬍氏都是世家女出身,對政事也有所耳聞。所以不僅是楊氏關心這事,她們也是好奇的。
先帝雖然一句駕崩,但是皇後週氏還在,所以挑選新帝的事情,十有八/九要落到皇後身上。
要説這位皇後週氏,跟她們寧平伯府還有幾分親戚情分。論起關繫來,府中老太太與皇後的母親乃是親姐妹,所以她們這一輩私下裡如果想要顯得親密一些,叫皇後一聲表姑母也是可以的。
雖然老太太早在幾年前便已百年歸去,但是這血緣關繫還是在的。不然公公與她們二人的丈夫一個時辰前何必匆匆趕着進宮,不就是擔心先帝駕崩,皇後會被人欺負嗎?
説到皇後週氏,就不得不提到她那彪悍的母親。週氏在進宮前,已經嫁過一次,誰知道那夫家不厚道,竟敢私下納妾養外室。她們這位姨奶奶知道後,便帶着人砸了對方家門,不僅讓對方登門緻歉,還討回了週氏的嫁粧,讓兩人和離了。
週氏和離後不久,與京中其他女子踏馬賞花時,突然被一位高人斷言,説她“鳳翔九天,貴不可言。”
週氏和離後不久,與京中其他女子踏馬賞花時,突然被一位高人斷言,説她“鳳翔九天,貴不可言。”
隻可惜好景不長,這對龍鳳胎先後夭折。大家最後也隻能感慨一句,約莫是先帝命中注定無子吧。
攤上這麼個皇帝,大家心情也是很複雜的,好在這個皇帝在政事上雖然糊塗了點,個人生活上放盪不羈了一點,但好歹性格不暴戾,所以京城裡幾大世家也沒興風作浪的搞串聯,維持着一個和諧安定的大豐王朝。
“可是現在……萬一亂起來怎麼辦?”鬍氏皺着眉,全然沒有自己在妄議皇室的恐慌感。
在旁邊看熱鬧的顧如玖心裡明白,平時世家們對皇家雖然尊重,但還不到敬畏的地步,關起門來説起皇室的八卦,那可是一點都不留情。
其實像他們這些二三流世家還算好的,像司馬家、李家這兩個一流世家,他們一言一行風度翩翩挑不出半點錯處,待人也是溫和有禮,但是刻在骨子裡的那種高傲,不用顯露出來都能讓人感受得到。如果是一般的皇家宗室,在他們麵前也是客客氣氣的,擺不出半點皇族的譜。
顧如玖接觸過司馬氏與李氏兩家,總的説來,他們就是豐朝最全的禮儀教科書,讓人見之則敬,望之則畏。她跟這兩家姑娘的關繫一般,所以也不便髮表什麼看法,隻能説這家的姑娘都不太好親近。
見屋內三個女人都有些擔心,顧如玖忍不住開口勸慰道:“先帝的兩個兄弟……想亂也亂不起來吧。”
三個女人齊刷刷扭頭看顧如玖,似乎都沒有想到顧如玖會開這個口。
被三雙亮閃閃的目光盯着,顧如玖幹咳一聲道:“誠王性格向來……軟和,近幾年身體也不太好,他的封地也不算富饒,便是有心也是無力吧。”
“你説得對,”楊氏點頭,女兒説誠王性格軟和,已經是極其客氣的説法了,實際上這位誠王簡直就是軟弱無能,他當年封王去了封地後,一直沒什麼作爲,如果這位有膽子造反爭奪帝位,那簡直才是大豐朝一大奇事。
“瑞王身體殘疾,就更加不可能了,”顧如玖眨巴眨巴眼睛,笑得一臉可愛,“而京城裡有父親跟兄長們幫着表姑母週旋,怎麼會亂起來?”
好在先帝雖然糊塗,但還不至於糊塗到沒腦子的地步,所以早在幾個月前,就把兩王的兒子全部接到了京城。兩王的子嗣雖然也不太多,好歹總共也湊足了五個,比起先帝來,那就強了不少。
“你説得對,是我們關心則亂了,”楊氏見女兒笑起來的模樣,心裡那分擔心便消失得無影無踪,“不管新帝是哪位公子,與我們也沒有多大的幹繫。”
小半個時辰後,有人來報,説新帝已經被帝王親衛隊迎進宮。
進宮的,是誠王長子。
“誠王長子……”楊氏嘆息一聲,此子乃誠王原配所生,隻可惜這位誠王妃早逝,誠王餘下的兩子三女皆乃填房與妾侍所出。
她大概明白皇後爲何要選此子了。
“新帝……尚且年幼。”世家女對各家關繫向來了如指掌,所以陳氏與鬍氏很快就想起誠王長子的一些情況,這句話説得有些意味深長。
顧如玖把這話聽進了耳朵,但是臉上仍舊是那甜美無邪的笑,仿佛沒聽出這話裡的深意。